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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传(1)(2 / 2)

“体型也大了不少,关键有八条龙,你瞧它们的姿态,或坐或卧,或双目圆睁,或四脚盘挂,一只只活灵活现的都要飞出来了!”

“胚胎温润,笔触有力,十年功夫,出色之处何止几分。”

“只有过之,而无不及。”杨公再次称道,推开小仆的手,牵起徐稚柳的衣袖,目光中隐有泪意涌动,刚要说些什么,忽听到一声咳嗽。打眼瞧过去,安十九似笑非笑:“圣上挚爱青瓷,杨公这件宝算是献对了。”

“我……”杨公神色一变,凄然更甚,“都是安公公督管有力的功劳。”

“杨公可不能这么说,江西瓷业尤其以景德镇为首,如今日般蒸蒸日上,全都仰赖杨公您多年来兢兢业业,勤勉务实。十九不过才接手几日,哪能抢您的功劳?”

“公公谦虚了。”

“要我说,杨公与安理事都功不可没,哪杆称能离了砣不是?大龙缸既已烧成,我即刻让人安排送到御窑厂去。”徐忠适时转移了话题,打算把烫手山芋移交,至于这到底属谁的功劳,他管不着,也不想蹚浑水。

一边说着,徐忠还给徐稚柳打了个眼色。徐稚柳见杨公面如菜色,反过来握住老人家的手,冷不丁对上一道凌厉的目光。

两人视线相交,徐忠在一旁急得胸口怦怦直跳。此时杨公却转个身,停在两人之间。

“我就要走了,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。稚柳,你题躬恪慎,莅事精勤,是个上进的孩子。我也曾看过你童生的考题,以你的学问,若没那场意外,或许早已出仕。状元及第,封侯拜相,未尝不能?只可惜……”

可惜终究时也命也,这孩子回不到仕途了。

“罢了,士农工商虽有等级,但人本无贵贱,我与你相识一场,唯盼你年年岁岁,更胜今朝。”至于其他,听天由命,不必在意。

杨公未竟的话,在眼神中向他一一表明。奈何徐稚柳就不是会听天由命的人。他微微躬身向杨公行礼,拜谢他多年以来对湖田窑的照料以及在江西陶务上的付出。

想到这样一位仁慈和善的督陶官即要离开,众人都不禁潸然泪下。景德镇因青花瓷天下一绝,独得圣宠,却没有改变太多工商阶级在社会中位卑言轻的现状,反而因皇帝的瞩目饱受非一般的压力,工艺上要精益求精,才能在激烈竞争下存活,于商道还得斡旋御窑厂、瓷局,行帮及三窑九会中,必得是人精中的人精方才能谋求一席之地。若督陶官仁义,他们的生活自当和乐一些。可若督陶官似潘相一般暴虐,这世上还不知要出现多少个舍身取义的童宾。

徐忠曾道杨诚恭软弱无能,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太监压得翻不过身,可他也不想想,若杨诚恭和安十九公然打擂台,遭殃的会是谁?徐稚柳能感受到那一双扶在腕上的手,多么谨慎和宽容。

“杨公,我听您的话,也盼您年年岁岁,更胜今朝。”他说完,回头看向安十九。

浮云万里,是烧透的红,透着诡异的黑。

安十九心里莫名地突突一跳。

少年人大多清正,尤其是读书好的少年人,更加宁折不弯。安十九不喜欢徐稚柳身上那股子清高劲,当然徐稚柳也不喜欢他身上那股非男非女的阴沉。不是君子,不必谈磊落,三年至今,他们明里暗里交手数十回合,湖田窑已然跃居景德镇数百民窑前列,而安十九,也仗着背后的势力几近坐到一把手的位置。

哪怕杨公卸任在即,功劳簿上最后一只香饽饽,他也还是要抢过去。就算那小子从来不正眼看自己又如何?还不是被他踩在脚底下,一声也不敢吭。

安十九如是想,将徐稚柳莫名其妙的一眼抛诸脑后,回到御窑厂就紧锣密鼓让人安排将大龙缸送回京城的事宜,另写一封陈情信上呈,虽言语谦逊,但邀功意味十足。不想刚搁下笔,一名小太监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尖叫了声:“公公,大事不好了!”

离开内廷后,安十九再也不曾穿过太监制衣,也不喜欢小太监尖利的嗓子,因此直接撂了笔,沉下嗓音道:“慌慌张张,成何体统?”

段听说话的声音,和普通男子有什么区别?小太监一愣,仿才明白过来什么,咽着口水清了下嗓子,也学着几分道:“是、都是奴才不懂规矩,奴才该死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大龙缸……”

“大龙缸怎么了?”

小太监突然不敢吭声了。安十九耐心全无,扫开障碍直奔前厅,在一众人环抱的大龙缸底部,看到清晰的一行字:大清乾隆年间,驻江西督陶官杨诚恭敬上。

古朴正楷,端肃明亮。区区十数字,险些烧灼了安十九的眼。

他一声不吭,面色几变,就在小太监以为他会一棍子敲碎大龙缸时,却见他蹲下身,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轻轻拂上那一行字,良久,牙关半启吐出几个字:“徐稚柳,你阴我。”

墨迹未干的邀功信霎时被撕了粉碎,洋洋洒洒落在雪地里。小太监浑身一凛,头垂到胸前大气也不敢喘。

他隐约觉得,景德镇要变天了。